“這些天我一直在仔細研究報紙和政策, 我覺得我外公他們還是有平反回城機會的，在那十年間下放到牛棚裏的人數十分多，除了一些真正犯錯的，其他基本都是沒錯，卻是因為各種各樣不構成犯罪的理由給下放。

而這群下放的人員除了像我外公他們這樣的學術教授，還有各行各業的人才，尤其是政治和軍事方面上都有不少。這樣一大群人, 國家不可能坐視不理，最遲三年，上面的領導交接平穩局勢安定，要發展國家經濟肯定會先把這個問題給解決。”

頓了頓，江寄餘繼續道, “在這期間一有機會我就會為我外公外婆他們平反, 只要一成功，我就會回城，所以，叔叔阿姨, 你們可以先帶可可回城，但是請給我機會，三年後我不能回城，就當我對不起可可，我絕對不會再糾纏她。”

這是江寄餘這幾天以來仔細思考後最好的答案, 他舍不得姜可可離開, 但是也舍不得他受苦, 他知道要可可等他三年是委屈她，可是他還是想要自私點，還是想要和可可在一起，三年時間，如果他不能讓老莫夫婦平反，不能回城，那他認，是他跟可可沒緣分，他活該孤獨終老。

“你要可可等你三年？”姜遠鵬臉色還是很嚴肅，“女孩子最寶貴的就是青春，三年後可可不小了，你卻照樣可以娶嬌妻，這不公平。”

“我不會娶其他人。”江寄餘毫不猶豫，“這輩子我非可可不娶，我發誓，如果我做不到就孤獨終老，一輩子做個孤家寡人，如有違背，就罰我……”

“不許說！”姜可可猛地上前捂住他的嘴，一臉急切，“不許說。”

江寄餘低頭看她，姜可可卻難得瞪他一眼，“你不許說，我才不要你發誓。”

說罷不等他回答，姜可可放下手轉身護犢子似的擋在江寄餘身前質問姜遠鵬，“爸！你竟然瞞著我刁難江寄餘了？”

如果說一開始江寄餘說話時姜可可還處於蒙圈狀態，到後面那是完全清醒了，難怪這些天她跟江寄餘聯系這麽少，她本以為是自己太過沈迷於打探父母口中那個會寫文章的姜可可，卻忘了即使她再沈迷，如果江寄餘主動來找她，那她肯定不會不搭理他的。

仔細一想，似乎她跟父母去省城前江寄餘就有些不太對勁，只是當時她沒有註意到，忽略了這一點，從省城回來後又被‘自己’以前發表出版過文章而吸引了註意力，更是沒有發現江寄餘的異常。

那是不是這些天，江寄餘都是在煎熬中度過的？

想到這姜可可就忍不住有些心疼，“爸爸，你怎麽可以這樣？是我要跟江寄餘在一起的，媽媽也同意了，你怎麽可以一聲不吭就為難他呢？”

“可可，爸爸可沒有刁難俊俊。”姜遠鵬連忙解釋。

“我不信。你沒刁難他他怎麽會說這番話。”姜可可氣鼓鼓地，“我一直以為你是最開明的，你怎麽……”

“可可！”江寄餘卻打斷了姜可可的話，他怕姜可可情急之下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讓父女間生了嫌隙，更重要說完後她自己會後悔愧疚，所以江寄餘才及時打斷，“叔叔真沒有刁難我，他只是問我關於對未來的打算。”

“是嗎？”姜可可還是有所懷疑，然而看到姜遠鵬有些不太好受的樣子，立馬就發現自己態度不對了，哪怕姜遠鵬確實有刁難江寄餘，但是她都沒等他辯解就這樣怪罪他，是很不應該的行為，她不能仗著父母不會記恨她就這麽情緒化。

姜可可收斂了身上的怒氣，軟和了態度，“爸爸，對不起。不過我是認真的，我要跟江寄餘在一起，我不怕他不能回城，我也相信他的話，他說到做到的。”

姜遠鵬沈默，再次深刻感受到姜可可對江寄餘的感情有多深，心裏無奈沒轍，但話說到這地步，也不打馬虎眼，“可可，爸爸知道你現在不在乎，但是以後呢？處對象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江寄餘真回不了城呢？你要一輩子待在鄉下，不能每天穿漂亮衣服，還要幹家務活，你能忍受的了這些嗎？“

“我……”

“我不會讓她忍受這些。”姜可可還沒開口，江寄餘搶先道，“叔叔，我說到做到，這幾天其實我去跑關系了，月初開始就能到縣城的運輸隊上班，第一個月工資比較少，等一個月後拿了駕駛證，跑熟了，轉正能有四十一塊五。而跑短途的話三五天能回來一趟，跑長途半個月一個月也能回來，我會爭取多回來，可可也不用去上工，我可以養她。”

在江寄餘得知姜可可在報刊雜志上發表文章後，他便請了假連夜去往縣城找運輸隊的馬叔，早年他在深山意外挖到一株人參走山道去縣城賣掉好給老莫夫婦買補品時，在路上就遇到了馬叔，當時很不巧地他遇到了當地地頭蛇的攔路打劫，江寄餘上前去給幫忙了。

那時候江寄餘還是個未成年，然而身上的狠勁卻不少，小時候在城裏住又跟父親軍區的朋友鍛煉身體，學過打拳，加上那攔路的只有三個人，身上的武器就是大木棍，他為了路上不遇到野豬這類的還帶了把柴刀，最後終於還是打倒了劫匪，也讓馬叔欠他一個人情。

當時江寄餘沒有矯情地不要他的回報，不過他要的不是錢，而是讓馬叔教他開車，他那個時候想的大概就是讓自己再厲害點，什麽都學點，這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馬叔當時有些猶豫，因為車不是那麽好學，縣城跟塘邊村的距離又遠，要學會不知得何年何月。

江寄餘也沒勉強他，只是讓他教在這段路程教幾遍，學不會他認。

在別人看來這話說的是狂妄，但其實對一個幾乎身處絕地的人來說，那是必須逼迫自己去學會，這樣他才能有更多的籌碼，不會真的永遠墜入泥土裏。

好在足夠幸運也足夠有天賦吧，他還真的硬生生地學會了，在馬叔的指導下，安全地開了一段路，最後回去還盯上了公社的拖拉機，讓村支書對他刮目相看，以為他是看會的，自學成才，也因此跟大壯交好。

之後他其實也有想過要去當司機，但是一來那時候運輸隊還不招新，二來那時候局勢還沒現在這麽穩定，他一個外來的知青突然得了這麽一個肥差，怕是不穩妥，容易惹麻煩，劃不來。

而這次去問馬叔車隊招不招人，其實也是抱著忐忑的心理去的，因為他擔心車隊暫時不需要人，也擔心車隊會因為他成分不錄用他，好在他足夠幸運，車隊剛好缺人手，車隊負責人跟馬叔又是親兄弟，願意給馬叔面子，讓他試過之後，就同意他來上班，沒有駕駛證也不要緊，這可以辦理。這年頭會開車的人少，司機算是技術工種，不是一定要持證駕駛，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弄駕駛證的。

至於成分，江寄餘在塘邊村生活那麽久，一直沒有不良記錄，而且現在也不是六幾年那種見到成分不好就喊打喊殺，像司機這種技術人才本來就不多，現在又缺人手，又有馬叔的人情在，自然可以通融一下。

就這樣，江寄餘成功地找到了工作，回來後又思考了很久，終於想出來對姜遠鵬說的這個答案。

而姜可可對江寄餘突然得到了司機的工作還是很意外的，要知道‘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幹部售貨員’這些工作在六七十年代都是讓人羨慕的工作，其中司機更是肥差，不僅基礎工資高，出車還有補助，長途每天能補助0.8元，市區0.6元，而其他城鎮戶口或者工人一個月有32斤或34，36斤定量糧食，司機能有40斤。註釋①

更別提當司機還能在出車過程中夾帶私貨，油水足得很，是人人羨慕的好差事。

只是，要得到這個差事不容易吧？姜可可記得老一輩說過，在這個年代，司機往往是軍隊退伍或者覆員人員下來工作的，往後配備的司機助手也是有些門路的，而且還沒地方學車，能學會開四輪的在這個年代基本沒多少。

江寄餘口頭上說找了關系，但那也要自己會開車才行，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姜可可有些心疼，雖說這年頭做司機很好，但是沒有導航，路線一開始有老司機帶還好，後面基本都要靠人工記憶力，而且開車又累，聽說有的地方還會有‘路霸’，也是有些危險的工作啊。

她不大舍得他做司機。

但姜遠鵬倒是滿意的，因為這代表的是江寄餘的一種態度和實力，他自己不用靠別人就能得到工作，這是他的實力。他把工資和工作時間都說出來，這是種態度，而且他說對姜可可好並不只是口頭上做了承諾，更是付諸了行動，這才能夠讓人信服，不然空口白牙就下保證，卻沒有半點行動，誰肯相信其中的真心呢？

更何況他本身也不是要江寄餘賺多少錢要有多富有，而是希望江寄餘是足夠上進有能力，說出口的承諾能做得到，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態度，不然他其實也可以使用點人脈關系幫他找到工作，甚至不用他工作也行，憑他和邱娟儀的工資還有在國外的投資，再養個江寄餘都沒問題。

“叔叔，阿姨，你們給我這次機會成不成？”江寄餘語氣很誠懇，又很緊張，仿佛在面對人生重大轉折點一樣，連大氣都不敢喘。

看他這樣，姜可可也不說話了，而是默默牽起了江寄餘的手，用態度說明了她的選擇。

姜遠鵬一看又有些心塞，這當著他的面呢就牽起手來，要是他們走了，豈不是……

“噗嗤。”突然一聲輕笑打破了這略有些安靜沈默的氣氛，是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邱娟儀，她臉上帶了笑，“俊俊囡囡，你們搞得這麽嚴肅幹啥，難不成老姜不同意你們就能不處對象了？”

“我……”姜遠鵬很想讓妻子別在這時拆自己臺，然而邱娟儀才不搭理他，“他這人就是老頑固思想，哪怕在國外住了那麽多年，還是沒變，你們小年輕愛處對象便處對象唄，等處夠對象了，時機成熟了，我們再坐下來談結婚的事……俊俊你別急，阿姨知道你是抱著跟可可結婚為目的去處對象的，不過眼下你們都還小，也了解得不夠深，可以慢慢來，覺得合適了，真的可以擔負起家庭的責任了，你跟我們提，到時候我們做父母長輩的看你的行動，也能給出相應的回答。

阿姨不是那種老頑固的人，不是認為處對象就是一輩子要綁在一塊，不到最後，誰也不清楚到底合不合適，你們還年輕，還可以去嘗試，只要不是騙感情，相處到最後不合適了掰了，阿姨也不會怪誰。所以別聽你姜叔叔的話，你們想處就處，都是好孩子，阿姨是相信你們不會胡來的。”

一番話乍一聽很寬和很開明，其實邱娟儀才是手段高的那個，知道有時候父母的反對反而會刺激小年輕，讓他們有了種逆反心理，越是反對越是想要在一起。這種心態很行為邱娟儀都不是認可的，她寧願女兒多去嘗試，多去經歷，然後做出自己覺得最合適最成熟的決定。

而且對象是江寄餘她才會說出這種話，一個對外祖父母不離不棄一直照顧放不下的人，內心不會多壞。

更重要是她這番話還是在姜遠鵬刁難過江寄餘，讓江寄餘做出承諾後才說的，在這個時間點說出來，既能緩和一下氣氛，也能讓兩個小年輕心偏向她，而不是同時對她和姜遠鵬都有抵觸心理。

這個道理大概就跟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差不多。

當然這也是邱娟儀的真心話，畢竟她是真的對女兒好，也對至交好友的兒子有愛護心理，希望他們兩個都能夠成長得更成熟之後再去做事關一生的決定，免得日後有痛楚。

她真的是跟華國大部分女人不一樣的母親，成熟優雅又知性，也很進度有度，能有這樣的媽媽，姜可可真的覺得超幸福，臉上當即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媽媽你真好。”

連江寄餘都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邱娟儀故意道，“只有媽媽好？”

姜可可立馬懂了，對姜遠鵬露出一個嬌軟可愛的笑，“爸爸也很好！”

姜遠鵬‘哼’了句，很顯然不信的樣子。

姜可可又甜言蜜語哄了幾句，這才讓姜遠鵬露出笑來。她就趁勢蹬鼻子上臉，“那爸爸不反對我們了吧？我還是很想要爸爸的支持啊，這樣江寄餘才不敢欺負我。”

“我不會欺負你。”

“他敢！”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頓了下，隨即一笑，氣氛頓時輕松起來。

“對了，要是旁人問起你，你就說這份工作是我幫的忙，別透露太多口風，免得不斷有人找上門來。”認可江寄餘是姜可可對象身份後，姜遠鵬就跟江寄餘傳授一些經驗，包括進入車隊後要怎麽做，人情世故方面，怕江寄餘還是有所欠缺會吃虧。

當然，如果江寄餘沒跟姜可可處對象姜遠鵬也會叮囑這一些，畢竟江父是他老同學好朋友，江寄餘小時候也相當於半個兒子的，不可能真的不管。

爺倆走到一旁說了悄悄話，姜遠鵬還塞了一百塊給江寄餘，“別推脫，這不是給你，是給莫叔趙姨的，留著應急用，要是用不到就放著，用了以後你有能力了再還我也行。至於可可我也不多說，她性子嬌不懂事，有什麽你多寵著她，不願意寵了還給我們老兩口寵也沒什麽，就是你別欺負她，不然到時候你父母的面子我也不會給，我就這一個女兒。”

“你放心姜叔叔，我不會欺負她的！”江寄餘連連保證，他喜歡她都來不及，怎麽會欺負她。

“但是這錢我真不能要，我……”

“拿著，給你外公外婆的，實在用不上你給可可也行。”

一番推脫，江寄餘還是把錢留下來了，不過心裏卻打定主意不用，他知道這是姜遠鵬給他的，因為他外公外婆那裏他早給了錢。不管是看在跟他父母的交情還是希望他對姜可可好的份上，江寄餘都不能用這錢，他年輕，他自己有能力給姜可可好生活。

但是這份情他記住了，他不會忘記的，不會忘記他對他父母的友情，不會忘記他對姜可可的拳拳愛護之情。

江寄餘再次感受到了一個男人該有的責任和擔當，並且會為這個方向努力。

他會對姜可可好，他發誓。

——

而姜可可在他們兩個聊天的時候忽地想起一件事，那是她本來打算從省城回來後就跟江寄餘說的，一直給忘記了。

當下，在江寄餘聊完天回來的時候，對父母說了句等等就把江寄餘拉到一旁咬耳朵。

“江寄餘，你這次跟我爸媽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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